(资料图片)
想来他也看不清此时我脸上的嘲讽。
我被人取代时,并无人为我如此伸张正义。
而我取代别人时,尽管我一无所知,仍有人如此义愤填膺。
更何况,我取代的是我整个学生时代的星星。
毫无征兆的,陆祁光在聚光灯的簇拥下登上了舞台,冲着宴会厅的众宾客鞠了一躬,他娴熟地将小提琴搭上了箭头,然后是琴弓利落划过琴弦的一声长鸣。
这是我第一次听小提琴版的《卡农》,以前常听的,都是钢琴版的《卡农》。
悠扬的弦音起伏错落,像是一场永远不会结束的拉锯战。每一个声部的曲调都在追逐另一个声部,自始至终,不曾改变,直到最后,融合成一个和弦,永不分离。
“为什么要告诉我?”
人是如此矛盾。我确实好奇过原因,却在真正知道答案的那一刻,又开始好奇我为什么能知道原因。
像我这样的普通中产阶级搬砖工,根本没有途径听到这些顶层人士的热闹八卦。认识一下各大企业的龙头老总已是极限,更何况北方几乎所有的媒体喉舌都被垄断在南锦平的母家手中。
很显然,我今天知道了一些范围之外的东西。
人就是如此矛盾。
“南女士希望你能取代他。”
“工作上?”
“还有身份。”
啪啪啪啪——
弦乐停止。陆祁光的表演结束了,他在一片掌声中优雅地鞠了一躬,然后笑着宣布宴会的开始。
“请大家尽情享用!Cheers!”
他在一片烟火朦胧中和周遭的两位长辈开了香槟,清脆碰撞,发出好听的声响。
这像是一声信号,碰杯一响,场面顿时陷入了一派活络热闹。
“冬小姐。”
“嗯?”
“对不起。”
“……”
这句话快的就像是我的错觉,如飞鸟迁徙一般掠过天空后半点痕迹都没留下。陆辰光绅士地扶着我的衣袖,我被催促着从座位上站起,然后挽着他的胳膊,走向了一个新的世界。
“大家好,给大家介绍一下,这是我的财助,冬南小姐。”
又来了,如同先前一般如狼似虎的眼神。这一次,他们不再掩饰,更加赤裸。好想要将我身体的肌肤撕裂扒开,掀翻里面的血管皮肉,将白骨的纹理摸个清清楚楚。
而我也终于明白了,我为什么会成为陆辰光的第一财助。
能力?在Abbtt这样的人跟前,谁的能力都不值一提。
他只是刚好需要一个新的财助。这个人只要不是Abbtt,就是谁都行。她最好是位女性,以免有心人连同陆辰光的取向一起猜忌。
“在从前,在平城提"财助’二字,是特指。”
“但今天以后,不再是了。”
陆辰光甚少这样不懂礼貌地正眼也不看地就同我讲话,他的声音很轻,不知道是在说给我,还是在说给自己。
只是三言两语,勾勒出一个不能见光的故事。
人们羞于启齿,他不被允许说明,所以无论如何也讲不明白,只能靠只字片语去揣摩。
“原来这些人不是来看我的。”
“这些人是来看热闹的。”
这些人是来看笑话的。
看余钟鸣的笑话,看陆辰光的笑话,看我的笑话。
希望我能取代他。
我终于真切地感受到了陆辰光的无情之处,即便我从未与余钟鸣结识,但在那本无可挑剔的账本里,我能毫无保留地感受到这个人曾为他的上司,甚至是他的心上人所付出的一切。
我从未想到过会是这样。
而陆辰光做了什么?他将这样一位昔日天才所持有的光环毫不留情地卸下,然后送给了另一位不相干的女人。他昭然若揭地告诉看热闹的众人,天才的故事,天才的感情,天才的爱与他毫无关系,他可以毫不犹豫地离开,毫不犹豫地将这个位置交给别人。
我的星星,因为他黯淡了光芒。
而我是谁?我只是他拉来的一位临时演员。
恰巧被找上,来参演一场掩耳盗铃的戏码。
“你是该说对不起。”
我皮笑肉不笑地对前来敬酒恭喜的男人说了一声谢谢,得以喘息的空隙间,我咬牙切齿地对陆辰光说。
“我可以为你做事。”
“但绝不替你做戏。”
那不是我真正想说的话,其实我想说的是。
陆辰光,你没有心。
宴会的人群已经散至只剩个位数,会场内仅剩下一些服务人员在整理杯盘狼藉。灯被熄灭了大半,一切被笼罩在半暗不暗的环境之中。陆祁光站在宴会厅的一角,轻松一跃,将挂在会场东侧的横幅一把拽了下来,连带粘连的气球落下几个。陆祁光捡起气球递给了身边眼巴巴的小男孩,小男孩得到气球后便笑眯眯地离开了。然后,陆祁光插着腰看向了坐在会场角落的陆辰光。
很显然,他在等他。“怎么没见你送你那位新欢回去。”陆祁光手插着口袋吊儿郎当地往这走,撩了一把额前垂下的几点碎发,两腿一蹬坐在了陆辰光身旁的空位上。“是新财助。”陆辰光目不斜视地回应陆祁光,纠正着陆祁光并不严谨的用词。陆祁光驮着背以一个慵懒的姿势靠在位置上,然后顺着陆辰光的视线看向了会场西侧的方向。第二十五桌,一对年轻的男女服务员正在把桌上油腻的餐盘中所剩不多的食物倒入桶中,还有一个乖巧可爱的小女孩在帮他们一起摆放盘子。“她和钟鸣哥差了十万八千里。”“我以为你刚刚在小江总那听过故事了,他嘴上从来没个把门的,不会不告诉你。”陆祁光捏了捏鼻骨,听到陆辰光这话忍不住笑了起来,看向他的表情也变得暧昧,带着几分看客的清高。“哥,我以前怎么没有发现,原来你人格魅力这么强大。”常年在海外生活的陆祁光调侃起此类事倒是挺开明豁然,然而氛围并没有因为他这句拙劣的玩笑话轻松几分。陆辰光闭了闭眼,沉默了三秒。“不好笑。”
然后是长久的沉默。陆祁光收起了调笑的表情,挺直了身体端坐在原座。他不由想起自己的损友江志诚方才同自己说的:
“相识十几年,我头一回知原来人可以这么疯……毫无疑问,他确实为陆辰光燃烧至最后一秒了。”
“但陆辰光转手就把灰烬给扬了,他就不怕遭报应吗?”
江志诚说这话的时候,表情恶劣至极。陆辰光一向不喜欢他,言词从不客气,给他逮着机会踩陆辰光一脚,他自然也不会放过。
这是一道多数人一生都不会经历的选择题。
如果有人爱你,因为爱你,闹得一个流离失所,众叛亲离,你会无动于衷吗?
陆辰光会。
他会波澜不惊地找个人填补了空缺,然后带着她出现在众人面前粉饰太平。那些因他而起因他而终的悲剧,好像通通与他无关一样。“这点事,至于闹这么严重吗?……”陆祁光没再说下去。
“昔日的天之骄子成了丧家之犬,只能被迫驱逐境外不许回来,为了分开他们,长辈们简直可以说是不择手段。”
江志诚露出了一个似笑非笑意味深长的表情:“今日你这回国盛宴,不过是鹿南俩家在联手警告陆辰光。”
“倘若他也如此不清醒,那么现在他所拥有的一切都可能会被别人取代。”
“谁?谁取代他?”
“当然是你,笨蛋。”
停顿了很久,陆祁光才重新开口。“好吧,就是有这么严重。”第二十五桌的那个小女孩被焦急的父母找到了,父亲一边抓着她离开一边数落她怎么可以随便跟着陌生人走,还职责她怎么可以干那样脏兮兮的活,最后只留下两个服务生闷头无话。“是南女士的意思。”“嗯?”突然上线一条不在频道的回应,陆祁光没有反应过来。“让她坐这个位置,是母亲的意思。”他在回答陆祁光刚刚那个不重要的问题。
“嗯。”陆祁光应了一声,算作回答。错误的感情,从开始的那一刻,就进入了倒计时。而一个错误犯下以后,需要无数的错误来掩盖。陆辰光知道,他已经没得回头了。
“送一下吧,”陆辰光坐起了身,大有去意,“她知道这件事,气走了。”
陆辰光伸手捞起陆祁光的左手,手腕上正好带着他刚送的那块爱彼表:“这个时间,应该走到中南路红绿灯那一片了。”
陆辰光低头的那一瞬,同陆祁光的视线交汇。两个人心照不宣地达成了一条共识,随后,陆祁光笑了。
“人工费和油费回头记得给我。”
撰稿/阿沫
排版/阿沫
图源/堆糖
乌鸦文学 为理想